第18章 往事和故人

        世事的奇妙,就在于总能让人出乎意料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你忧心忡忡,胡思乱想的时候,最后发现只是一场玩笑;而当你终于如释重负,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,却发现原本的猜测居然是现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布雷纳斯?”琼恩一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,我不是告诉你,近来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么,就是他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姐姐你……你怎么认识他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在学校里认识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音乐学院的后方是一处花园,其中有一片小树林,僻静优雅,珊嘉在学校的时候,每天中午都习惯去那里练习吹笛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一日,她吹完一曲,突然听见旁边树荫下有人出言指点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来布雷纳斯在城中疗养,闲暇无事来学院看看,也在这里休息,恰好遇见,两人就此认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从那日之后,我每天中午去练习,发现他也都会在场,在旁边听,然后指点几句。他说话不多,但总是能够一语中的,切中要害,让我获益匪浅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然后他就送了你那支长笛?”琼恩的语气里有些酸溜溜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珊嘉结识新朋友,这不是问题,朋友之间赠送礼物,也不是问题——但这支长笛未免太过贵重了点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男子赠送这样贵重的东西,珊嘉坦然接受,这总是让琼恩心里有些不太舒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嫉妒了?”珊嘉含笑看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哪有……是啦是啦,”琼恩哼了一声,“谁让我有个这么漂亮的姐姐呢,自然要看得紧点……姐姐,”他半开玩笑地说,“他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珊嘉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倘若如此,我还会收他的礼物么?”她淡淡反问,“在你的心里,姐姐是那种不知道进退分寸的女孩子?”

        虽然是被责备,但琼恩还是大大松了口气,不管怎么样,布雷纳斯确实是个令他头疼甚至畏惧的“情敌”,倘若他真对珊嘉有意,那麻烦可就大了,他难不成还敢去和布雷纳斯决斗不成,对方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巫师,纵然现在有伤在身,那也不是琼恩可以对付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不起啦姐姐,我不是那意思,”琼恩赶紧道歉,“我只是……那个,比较担心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呀,从小就这样,心事重,想得多,”珊嘉语气懒懒的,“他确实挺看重我,这点我也能感觉得出来,但不是那种男女间的喜欢。他待我不错,教了我很多东西,所以我也不好拒绝。至于这支长笛么,与其说是送我,不如说是送给他自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唔?”琼恩莫名其妙,“姐姐你说甚么,我怎么听不懂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甚么,直觉罢了,”珊嘉轻描淡写地带过,“快去吧,别误了时间,早点回来,姐姐在家等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琼恩见珊嘉不想解释,也便不再多问,在她唇上亲了亲,正准备离开,陡然一丝灵光在脑中掠过,顿时整个人像被电击一般震了震。

        珊嘉此时还贴在他怀中,立刻察觉到了,“怎么了,小弟,”她惊讶地问,“你身体不舒服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……姐姐,你刚才说,你是在甚么地方认识布雷纳斯殿下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学校后面的花园里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一处小树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不是有草地,还长满了阴影兰,和平常见到的那种不太一样,花瓣是紫色的,花粉银色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,”珊嘉有些诧异,“你也去过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我在梦里见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珊嘉怔了怔,格格笑起来,以为弟弟在开玩笑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琼恩并非开玩笑,他确确实实是在梦里见过——就是不久前做的那个古怪的梦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清楚地记得,在梦里看见了音乐学院的白色尖塔,知道就在左近不远。

        珊嘉说在后花园小树林里和布雷纳斯认识,琼恩当时没在意,刚才突然反应过来:这地方,莫非就是梦境里那个谋杀现场?

        显然正是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古怪,琼恩连音乐学院的大门都没进去过,更没去过甚么花园,理当是全无半点印象才对,怎么会梦见,又怎么会梦得这么准,居然和现实情形一模一样?

        倘若这也是巧合的话,那也未免巧合得太过离谱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他真正惊骇的,其实还不是这个。

        当时梦里看见的那名男子,那个谋杀者,琼恩看不清相貌,却总觉得有些熟悉——现在他终于想了起来,那家伙的身形轮廓和行动举止,和布雷纳斯居然有那么几分相似之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梦里的那个男子是布雷纳斯?那他杀的又是谁?珊嘉?难道说这个梦还真是预兆,是在暗示布雷纳斯对姐姐心怀杀机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么说似乎也有点道理,但转念再想就发现不对,梦里那对男女是母子关系,布雷纳斯的母亲可不是珊嘉,是阿拉莎王后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等等,阿拉莎王后?

        阿拉莎王后不就是被谋杀的么?

        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,琼恩知道得不多,但基本的传闻总也是听过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阿拉莎王后是阴魂城主夏多的爱侣,死于谋杀,离奇的是凶手却一直没有被抓到,成为一桩悬案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物质界的其他地方,那倒也就罢了,世界上杀人案件多了去了,不能破获的也多了去了,不足为奇,但发生在阴魂城里,那就很不简单了,更何况被谋杀者是阴魂城主的王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可是有魔法的奇幻世界啊,夏多是耐瑟时代硕果仅存的大奥术师,布雷纳斯更是顶级的预言师,阿拉莎王后就在城里被谋杀,他们居然连凶手是谁都找不出来?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琼恩以前从没关心过这件事,如今稍稍一想,便意识到这件事其中有绝大的破绽——或者说是疑团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知道的信息太少,也无从去分析推断,但却不等于不能猜测,或者说胡思乱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假设我梦见的那名男子真是布雷纳斯,布雷纳斯的母亲是阿拉莎王后……那岂不是说布雷纳斯弑母?他本人是阴魂城里最高明的预言师,倘若真是他下手,事后要掩盖真相,倒也并不是不可能——干,不会是真的吧。难不成我梦见的,不是甚么未来预兆,而是曾经发生过的往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可是,可是为甚么在梦里,自己会把阿拉莎王后误认为是姐姐?

        电光火石之间,琼恩的脑中已经翻来覆去闪过无数念头,但却甚么都想不清楚,反而越来越迷糊,甚至连头都开始隐隐作疼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自己为甚么会突然做那种奇怪的梦?

        梦里的场景究竟是预兆还是真实?

        梦里看见的男子真是布雷纳斯?

        布雷纳斯又有甚么理由要去谋杀自己的亲生母亲?

        最最关键的一点是:这和珊嘉又是甚么关系?

        一阵一阵的剧痛彷佛潮水般冲击着他的脑海,打断了他的思绪,琼恩只觉眼前发黑,一个踉跄站立不稳,跌坐在床边。

        珊嘉吓坏了,不顾自己身体不适,慌忙将他抱住,“小弟!小弟!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焦急呼唤着,险些连眼泪都流下来,“你怎么了,别吓唬姐姐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我……我没事,”过了几秒钟,琼恩慢慢回过神来,“没事了,姐姐,刚才不知道怎么搞的,突然头晕,”他勉强笑了笑,扶着床沿站起,“大概昨晚没睡好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珊嘉将信将疑,见他脸色苍白,全无半点血色,也不敢再多问,勉力将他扶起。“今天别去了,”她说,“请个假在家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没事了,姐姐,”琼恩休息着片刻,脑中剧痛已经散去,渐渐恢复了几分精神,“没睡好,有点头晕而已。姐姐在家休息,我去一趟就回来——对了,”他突然想了起来,“姐姐不方便走动,一个人在房间里闷得很,要不要我请芙蕾狄或者芙莉娅来陪你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用,别麻烦人家了,”珊嘉想了想,“让莎珞克陪我说说话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琼恩略略有些诧异,珊嘉不选关系亲近的莫尼卡姐妹,反而选认识没多久的莎珞克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算了,莎珞克机敏伶俐,阅历丰富,作聊天对象也确实挺合适。

        反正珊嘉又不是单纯少女,不怕她被带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起身出门,和莎珞克打了个招呼,让她帮忙照顾珊嘉,自己动身前往王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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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布雷纳斯王子其实也没甚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找他,无非就是谈谈幽暗地域的经历,说说卓尔和矮人的情况,以及在深渊中的遭遇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琼恩昨日就已经对军事委员会都说过,以布雷纳斯的身份,肯定已经看过报告,所以也都是轻描淡写,粗略扫过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子真正感兴趣的,反而是琼恩在泰瑟尔遇见的那一对青年男女,伊斯塔和思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是说,那位叫做思思的女巫师,体内隐伏着一位大奥术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猜测是如此,”琼恩回答,“不能肯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布雷纳斯默默点头,沉吟不语,然后主动转移了话题。

        琼恩心中有事,不免有些走神,闲谈半晌,找个机会说起珊嘉的事情,感谢王子这段时间来的照顾,以及赠送的长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相逢偶遇,谈不上甚么照顾,”布雷纳斯说,目光闪动,彷佛看出琼恩的心思,“至于那支长笛,倒也不必谢我。与其说是我送给她,还不如说是送给我自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唔?”

       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,珊嘉这么说,布雷纳斯也这么说,琼恩倒还当真糊涂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布雷纳斯笑了一笑,“坦白地说,我之所以会认识你姐姐,很大一个原因,是她像我的……像我的一位故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故人?不会是你老妈吧?

        琼恩心中猛地跳了一跳,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,“是吗?”他反问,“长得很像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,倒不是说相貌像,”布雷纳斯解释,“主要是气质,尤其是吹笛的时候,那种感觉真的很像,”他顿了顿,“像极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于是琼恩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真是太巧了,”他故意说,“有机会倒还真想见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布雷纳斯笑起来,“那恐怕不行,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很抱歉。”琼恩连忙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您送给我姐姐的那支长笛,”过了片刻,琼恩又试探地问,“是她的遗物?”

        布雷纳斯有些奇怪地看了琼恩一眼,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这么问,但还是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,这是我自己做的,”他解释,“我那位故人,确实有一支类似的长笛,但在她去世的时候失踪了,送给你姐姐的这支是我自己仿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提及故人,布雷纳斯似乎变得有些意兴阑珊,琼恩见状也不敢再多问,怕他看出甚么破绽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心中此时纷乱如麻,只想赶快回去,一个人静下心来整理思绪,好好想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正要起身告辞,布雷纳斯突然抬了抬手,示意他坐下,“对了,差点忘了件重要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甚么事情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在瓜理德斯城找到的那张耐瑟卷轴,奥沃先生已经转交到我们手上,”布雷纳斯微笑,“这是大功一件,理当嘉奖。你有甚么想法,不妨告诉我,我会向上反映,尽量满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琼恩稍稍一怔,没想到还有这一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当时把卷轴送给奥沃,心里只当是孝敬老师的礼物,还真没想过报酬,这倒算是天上掉下的意外馅饼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正踌躇着,不知道该提甚么要求好,突然间想起一句话,一句很久很久以前,不记得从哪本书上看到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兰尼斯特有恩必偿丶有仇必报!

        “殿下,”他郑重地站起身来,“我想向您请教一件十年前的往事。”